临近除夕的卫城,夜幕的光影灯火璀璨。
唐清欢站在桥顶望去,沿街的楼阁、商号、宅院,檐角下全悬着琉璃灯、羊皮灯。流光四射,交辉相映。
屋檐下的廊柱缠着彩结,依着寒风簌簌晃着。门扉上摇着朱书的桃符。昼夜通火光明,节气味十足。
林傅盛从身后追了上来,喘着粗气缓慢抬起左手。唐清欢低头瞥见是一湛蓝大钱袋,伸手接了过去,松开绳结打开一看,里面是满满细碎和着整个的银子。
她抬头面露诧异,询问道:“何意?”
竟不想他休息片刻,一把将唐清欢搂入怀中,蜜坠在这如灿星灯海之中。她本想拼劲抽身,那只拧紧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。
“好美呀!希望以后如此美景,都有你来相陪。”他低头望着娇小的唐清欢,又抬手握住她手中的钱袋。
“当初买铺子的钱是你垫的,如今赚了,正该还你。”
唐清欢将钱袋倒扣他手掌之中,盯着他说道:“哦!亏你算筹用得这般熟,就没想着留些活钱在手里?”
见她如此问,脸上漾着自信道:“来,坐这石栏上,我慢慢给你算。”
俩人转身,背对着河水,望向另一面的灯火光影。
林傅盛将钱袋又送回到唐清欢手中,连着开业至今的总营收告知于她,前后共得一百一十四两三钱九文。开业第一天那九十九坛酒已然售罄,得了四十九两四钱五文。‘悦采会’上总共的五十五坛也卖光了,进了五十七两九钱四文。席上老者又提先前预定的十坛酒,收了十两定银。他将账目一一说清,不待她再次送回钱袋,便将手握的更紧了些。
唐清欢的手隐隐发痛,忙道:“知道了!手可以松开了吗?”
见她面色难看,才松了手,又反复帮她搓散泛红的指节。
“瞧我太用力,弄疼你了。这钱收着,前前后后托沈小姐多次帮忙,以后人情世故是少不了的。那黄云轩是个麻烦胚子,又是情场浪子,以后躲他远一点。”
唐清欢颔首,将钱袋绳索拉拢,从他怀中缩了出来:“昨日,梅公的侄女也在现场,她说从未见过黄云轩,也未听她叔叔提过......”
林傅盛瞧出唐清欢是故意躲开的,毫无关心道:“以后小心便是。”
“你还记得昨日邵员外的女儿吗?不知为何?黄云轩将他们带走,我心中隐隐不安。”
“嗯.....”林傅盛显然未能听进去,还在为刚才唐清欢故意闪躲生气。
“那日信笺中,你也说过能调动蹇大人的,非皇上或者是王爷。我想应该黄公子就是景王。”
“如何?你怕了?”
“我怕?”
“若是不怕,刚才为何躲开?想向他服软,跟了他?”
“林傅盛.....我们现在是有名无实的夫妻,你动手动脚,何意?跟他?我还不如回盈都,寻了爹爹找户好人家.....”说完,唐清欢气不打一处,快速迈步离开。
林傅盛见状,忙抽了自己耳光,赶紧追了上去。
“清欢,是我嘴欠!算了,不提他了。我给你商量一个事,关于钱的。”
“钱?”唐清欢停住脚步,睨视他,“什么钱?”
“以后酒铺赚了银子,每月分红一半给你,如何?”
“呵呵!不要,无功不受禄,不过.....若是分三成给我,平日我还可帮你谋划谋划,我家茶饮也可以与你联合出售。”
“正是此意。行,分你三成。平日就帮我谋划,我继续兼任你的账房先生。”
“唔!”
自那日‘悦采会’后,就再也没有见黄云轩出现。
天气骤冷,茶客为节约炭火,都喜欢拖家带口往茶坊呆着,点上一杯合适的茶饮,坐一上午。
除夕临近,这围着茶座聊的便是节日备菜的事宜。有几位茶客,聊着聊着,就谈起了邵员外的女儿,邵云曦失踪的事情,唐清欢一时来了兴趣,故作八卦上前询问。
“你们说的邵员外,可是邵亦府?”
“正是!”那人四周环视,又低声道:“你也知道邵员外?”
“嗯!几日前见过,她女儿怎么失踪的?”
“听说邵员外携女儿上梅府相亲,那梅公拒绝黄公子娶邵云曦为正妻,不过他见黄公子心意邵小姐,便同意可以纳为良妾。”
旁边那人冷笑道:“这也太欺负人了。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女子,虽然没落了......”
那人继续说道:“那可不是,邵员外当即拉着邵小姐气愤离开。谁知.....两日后,邵小姐说是去城西上香,便一去不归。有人说,这邵小姐认定了黄公子不嫁,想不通去寻了短剑。”
唐清欢摇头:“若是寻了短剑,这么多日,总能找到尸首,通判没有派衙役寻找吗?”
“衙役找了三天三夜,连一双鞋子都未找到,便撒手不管了。”
“那寺庙的人,可曾见过邵小姐?”
“没人见过.....”唐清欢蹙眉深思,待茗酥唤了她,她才提着茶壶离开。
她回到后厨,嘱咐了茗酥照看店铺,自己则去隔壁的定琴居找林傅盛。
路上她思量这黄云轩又在做什么妖?不可能这么巧,见了一面,又被欺辱,好端端的人就失踪了?
就在她失神之际,迎面撞上一个人影,她微有怒意,抬头想骂上此人,一睁眼竟是黄云轩。
“黄......黄公子,好巧....”唐清欢一时心慌语出顿错。
“唐小娘子,不巧!我正是想去你茶坊啜上一口,不知是否有空作陪。”
唐清欢本想拒绝,奈何见他目光灼灼,怕是掂着八百个心眼子,堵上唐清欢的嘴。而且,他身上那股香味,好像是邵小姐的。
那日唐清欢借着发放梅花之际,从邵小姐身旁路过,那是一股佩兰清雅香味,其他小姐用的都是丁香、鹅梨帐中香。所以,她记得十分清楚。
“我这正要去相公的酒铺,黄公子可以在茶坊吩咐龙团伺候。”
黄公子上前两步,紧逼她身前:“无妨!那我就与唐小娘子同去酒铺,喝酒也是一样,只要有朋友作陪。”
早就预料此人脸皮厚,无奈只要伸手指向酒铺,颔首应了。
林傅盛先是见着抬步迈入的唐清欢,面露喜色上前迎接,才走五步。身后的黄云轩紧随其后,他脸色沉了下去,面色须臾转为笑意:“黄公子今日怎得有空,光临小酒铺?”
“上次走得急,没有好好坐下与两位畅饮。祝贺‘悦采会’顺利.....”
“如此,就请落座,我让小二备些好酒好菜。”
林傅盛向唐清欢挤眉弄眼,她摇摇头,表示此刻不要多问。
唐清欢面带笑意,转身落座黄云轩对面。
“黄公子那日与邵小姐是否成功联姻?”
她抬头瞧着黄云轩的神色,此人一听邵小姐的名字,面色微青、神色掠过一丝慌张,不过他收得极快,连声道:“没成!叔叔说此女家世衰落,即使纳入府中,也只能做了我良妾。他日,叔叔要亲自为我挑选正妻。邵员外哪肯这般欺辱,速速拉着邵小姐离开了。”
“哦!我听说这几日邵员外到处寻找邵小姐......”
“邵小姐失踪呢?”唐清欢瞧他那副故作惊讶的表情,额头微露汗珠,心中直觉此人在说谎。
“是呀!你说如此妙人,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,邵员外后半辈子该如何是好?”
唐清欢句句逼人,黄云轩故作沉着,连连端着茶杯饮用,这时林傅盛端着酒菜过来......
“来了!这酒虽然没有‘醉清欢’好喝,不过也是清冽入口......”
黄云轩见酒菜到齐,急急开口道:“林相公,这好酒好菜,甚好!不如,我们以酒斗词,如何?”
林傅盛掀开直裰,缓缓落座,一副胸有成竹道: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!规则玩法如何?”
“林相公续句令听过没?我先起一句词,你就得顺着这意思往下接,得合辙,一句句串起来凑成篇。要是接不上来,或者说的跟前头不搭调.....”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晃了晃,“那可就得罚酒一杯,怎么样?来不来试试?”
林傅盛突然来了兴致:“你这主意妙啊!口说无凭,写下来才有意思。我先在这素笺上写下头一句,写完了再念出来。这么一来,一句句连在纸上,最后摊开一看,谁接得巧、谁续得妙,明明白白!接不上的照样罚酒,可这纸上的字儿却能留着,日后再看,定然有意思!”
“就依你的想法,那就劳烦取些素笺、笔墨。”
林傅盛抬手示意小二取了素笺、笔墨,自己挥手落笔,簌簌写下几笔。须臾,抬头朗声道:“窈窕俏女慕雅风——”
黄云轩连忙接过素笺,继续落笔,片刻后,缓缓押韵念道:“翘首郎君迎面前——”
唐清欢接过素笺继续落笔,停笔之际,妙声道:“粉靥微红寄默情——”
黄公子惬意开口,全然忘记刚才唐清欢的追问:“第一轮竟是铢两悉称!看来今日在座的都是藏着功夫的高手,这斗词的趣致,才刚起头呢!”
他们接二连三进行了五轮,皆是平手。就在第六轮时,到唐清欢时,她连连敲打脑袋。黄云轩见他卡壳,连忙将手覆在唐清欢的指尖,引她写出卡住的字句。
唐清欢顿感尴尬,红着脸低声道:“一身骨气凌云志——”
黄公子面露满意,林傅盛铁青着脸,唐清欢则不停给他使眼色。
“林相公,这次酒得你喝下.....”
“为何?”
黄云轩缓缓托过素笺,指着首句:“你看,这是你写得‘风穿疏叶戛然鸣’,这单单一看,不觉得稍有生硬吗?”
“那黄公子有何指教?”
“若是我......”他提笔在旁做改,“你瞧!‘山间疏影抖风起’是否更有意境呢?与后两句相互呼应,甚妙!”
林傅盛脸颊陡然红了,缓缓起身道:“我看黄公子与我家娘子有珠联璧合的默契,如此我便先去忙了....”说罢,他拂袖离去。
唐清欢故作娇声道:“相公莫要生气,你误会我与黄公子了.....”
黄云轩面露笑意,缓缓拉回唐清欢的手:“唐小娘子,莫要急!我瞧林公子非小肚鸡肠之人,你我继续畅饮.......”
“黄公子,今日我脾胃忽觉不适。如此,扰了你的兴致,不如明天我携小二,捎些酥饼、美酒、茶饮给你送去,以表歉意。”
黄云轩见唐清欢上门,忙是点头:“甚好!既然如此,我就不再打扰了。小二,结账。”
唐清欢故作阻拦,黄云轩直接扔了一两银子,福礼后离开。
暮色垂帘,唐家小院烛火明亮。
“什么?明日,你要去梅府?”林傅盛沉声怒意道。
“正是!你可知邵小姐失踪了?”
“邵云曦失踪了?你莫不是.....怀疑黄云轩?”
唐清欢点头回应,又解释道:“再怎么说,这‘悦采会’是在我茶坊举办的,那黄云轩也是在此会上认识她的。是我起的因,就要去查这个果......”
“你如何查?万一她不在梅府呢?”
“我有八成把握,邵小姐就在梅府!今日黄云轩身上有邵小姐的香味,在桌上我故意将邵小姐失踪的消息告诉他,他额头都沁出汗来。”
“即便如此,身为景王,权势滔天,他换个地方藏匿不就行了。”
唐清欢冷笑道:“对于披着羊皮的狼,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。要知道,若是藏到其他地方,怕是更为显眼,到时候通判包庇都来不及。”
林傅盛听到‘通判’二字,连忙问道:“你是怀疑通判知晓此事?”
“这么一个大活人,死要见尸活要见人,虽是找了些时日。无果便有想了了之势,你不觉奇怪?”
她面露愤怒,又道:“即便现在惩治不了他,也要将这邵小姐脱离虎口。”
“如她真是在梅府,你又作何打算?”
“若是她真在梅府,我定有办法,且我明日去了府上,再做打算.....”
“那你千万不能让她对你动手动脚,今日他越发大胆呢?”
“嗯——”